高一开始我就背着沉重的包袱回到了熟悉的学校。天才和小聪明都在别的区上学,很远,都选择了住校,所以我们平时更没有什么交点了。高一的暑假刚开始时,忘了因为什么原因又和天才联系上了,一起跑了一个暑假的晨跑。上了高中才明白小时候说什么“德智体全面发展”不完全是胡扯的,德育就拉倒了,体育对智育的影响应该不小。小学和初中的时候,体育都是靠边站不占学期和升学分数的,所以我也是被要求很功利地完全不参加体育运动的,于是体质体能一直差的一塌糊涂,每年冬天必定感冒,跑不快跳不远投不准,直到后来喜欢上踢足球才有了一点点改善。到了高中,体育是有正式考试的,不及格的话干脆直接不能参加高考,于是就变得重要了起来,我这才发现身边学习好的人体育一般也都不差:我班学习委员是可以在球场上连过3、4个人射门得分的,隔壁班考全年级第一的大姐头是长跑健将,跑的比一般男生还快的,几个月不见的天才也是会打篮球的。

学习和踢球就是我高中的全部了,挤得我早恋的时间都没有,只敢抽空单相思一下隔壁文科班美女然后写日记里。后来不知道什么时候感觉突然开窍了,也或许是凑够了传说中的一万小时训练而发生了什么质变,我的学习成绩开始持续向好,最怵头的物理也不再害怕了,同时体格因为长年踢球也变好了,从初中时单纯因为身体各种太差而踢后卫变成可以从抢断到组织反击的后防核心(相信我,比字面上这点儿多很多,这些事我能吹一年)。在2001年的春天里天气开始变暖的时候,我感觉,我也准备的差不多了。

提前道个歉啊,我最终并没有考到什么清华北大上交复旦中科大,我一直说我是个普通人。我有时会想,如果我没有初三那年几乎全年开小差的情况,而一直都像高中一样学习,我会不会考到更好的高中和大学。当然,没那么多“如果”。我终究只是个普通人,还额外浪费了时间,所以我即使取得了什么“胜利”,那也都是相对我自己而言的。

尤其,最戏剧性的事情是我在高考的前一天得了急性阑尾炎。

我记得很清楚,早餐的时候吃了一顿现在已经成为了禁词的食物:包子。而后,大家都说高考前一天也没什么需要复习的了,轻松上阵,准备好应考的文具和证件就好,于是我就继续翻看借来的书里写的各省高考状元们的牛逼的人生,憧憬一下祖坟这会儿能不能冒冒青烟。再然后就肚子忽然疼到腰都直不起来,几个小时下来也完全没有改善,接下来去医院,超声波检查结果是急性阑尾炎。我记得家里气氛真是在夏天里瞬间到了冰点,我也都在精神上准备好复读了。不过问了下医生,医生说急性的阑尾炎如果能退烧和疼痛消失就问题不大,转天有希望可以去考场。当晚我也及时退烧了,决定拼一次。入夜了,可是全家无眠。我睡不着就又爬起来看高考状元们的牛逼的人生,不知道那书的编辑们有没有预料到哪个高三学生会看这些鸡汤文章看这么久。

我现在已经不太能记起高考的全过程了,记忆最深刻的是一道普通的数学题,因为对一个条件的理解可以导致2种不同的结果,我就犯起了难,后面更难的题都没这种歧义,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而最该死的是,有些交卷早的人已经在外面大喊大叫讨论这道题,而且其中还就有人津津乐道地说有种理解是陷阱,我一赌气就没改我的答案直接交了。后来拿到参考答案才放下心,我是做/蒙对了的。

提起天津这种直辖市的高考,很多来自高考人口大省的人都会不齿。而提起2001年的天津高考,可能很多天津人都要不齿。那是第一(也许第二)年试验3+X(综合卷),考题难度相对比较水,所以整体分数都很高。天津高考是考试后先预估分数填报志愿,等分数揭晓后再按志愿分配学校,所以估分真是个技术活。我第一次估分就估了个630分,当时大家都还不知道当年考题这么水,所以都觉得我是不是阑尾炎把脑子烧坏了。爸妈微笑着让我重新估一次,言外之意就是别不知道自己吃几屉包子了。我就配合一下估了个600分。按往年经验,上600分就可以选985、211了,只是挑专业的时候要慎重一些,比如考虑一下到底是去好学校的烂专业还是去稍微差一些的学校的热门专业,诸如此类,而我爸妈对我的要求只是:天津外国语大学。呃我表示我承认英语学的比较顺,但我数理化也都很努力啊!后来才知道,外国语 + 大学 = 美女如云,而且全国各省都适用。

为啥前面说得了急性阑尾炎是个戏剧化的事情?因为这不仅影响了我考场发挥,而且事后也让早已不联络的天才和小聪明登门慰问。他们来的时候其实我还没完全摆脱阑尾炎的影响,连续几天睡眠不足,迷迷糊糊的,总之是觉得老朋友来关心了,又都是学霸,我这个普通人怎么能不受宠若惊呢。我这种素来胸无城府的人,自然是问什么答什么。后来我爸妈跟我描述我才意识到,学霸们可能是想慰问一下我的病情并主要来鼓励我好好复读的,结果交谈下来我竟然恬不知耻觉得自己能考什么630,扯淡。天才就比不了了,我记得他当年大概考了不下710分——满分750,知道我估分也就呵呵一笑,反正就算是真的和他也要差不多一张试卷的距离,小聪明是听了我估分以后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然后没说几句就走了。

后来因为估分估了N次实在烦了,我仗着病号的身份跟爸妈急了眼,直接掀桌,就特么630了,爱咋地咋地,不都说好了复读了么怕啥!爸妈也没辙,很心虚地给我按630填报了天津大学的计算机系——正如大部分天津家长一样:孩子只要能不离开天津就坚决不许离开天津,然后自以为很深谋远虑地琢磨了半宿第二和第三志愿怎么填、要不要服从分配之类的,以便万一——他们眼里是肯定——第一志愿打歪要是还能有个去处的话也省得复读耽误生命。

接下来毫无收获地参加了填报志愿的咨询会后,到了可以打电话查分数的日子了。我都忘了我家的座机电话是不是为了这个才提前装上的了,反正战战兢兢打开免提,输入各种证件号码后听到了我的分数:633.5,全家就都哭了。我没有夸张,真哭了。真是太惊险了,之前任何一步走错,结果都是复读,无论是直接放弃,还是因为心虚而填错志愿。看上去这确实是当时我们能争取到的最好的结果了——多年以后的事实证明:并不是,但是当时在很多我父母这样的可以用”老实巴交“来描述的普通天津人眼里,考大学这种事儿除了清华北大就是天大南开,再不济就在天津其他本科院校里找一个离家近的吧,别的学校在他们眼里比什么MIT、哈佛、剑桥之类的可能也近不了多少,换句话说:只有清华北大能让天津人放弃每天早晨的煎饼果子。

天才情理之中地考上了清华,不知是不是为了避免计算机专业竞争太激烈,所以选择了EE——这是我第一次体会什么叫神仙打架:天才竟然也有心虚犹豫的时候。小聪明发挥失常,考的还不如我,去了我校的环境专业。我想当年的考题可能对于我这些可以稳定输出的人更友好一些,小聪明需要更多一些可以让他发挥小聪明的题,又不知道怎么错了一些不该错的,最后搞的还不如我。后来我在学校里还碰见他一次,跟他打招呼也不理我,或者是回了我一个绷着脸的微笑,就像几个月前来家里看望我时的表情,仿佛在说”怎么又是你啊阴魂不散啊“。后来听说他转到了建筑系,我校的建筑系可是全国有名,也算不错的结果。总之我一个普通人,犯不着替高级人们操心。

回想起来,我那个7月份一直浑浑噩噩的,各种事情目不暇接,也都是一辈子只会发生那么一次的事,比如在没有app提供什么快递追踪的年代坐家里等一整天录取通知书邮件,回学校给老师报告考试和录取情况顺便接受校长的祝贺——无非就是不再说”你们这届是我带过的最差的一届“,给关系不错的老师家里送点儿西瓜什么的,和同学吃个饭之类的。印象最深的就是看上去*每一个*同学高考完后就立即变成熟了,往日地下恋情的敢公开勾肩搭背互称“老公”“老婆”的,以往没什么存在感的女同学化了个妆前来忽然就比朱莉娅罗伯茨还漂亮,平时就很混儿混儿的几个人已经开始像大人一样见面先递烟了,单相思的文科班美女大概因为文理科查分数报志愿日期不同而没能再见上一面——虽然伊大学就在我隔壁,等等。直到整整一个月以后,我的阑尾炎又犯了而且严重到需要住院治疗,我才能确认这个从阑尾炎开始到阑尾炎结束的一个月的确是真实的。

也许是多余,不过作为从一个还没有那么”卷“的年代过来的人,我觉得可能有必要和习惯了眼下鸡血年代的人说一声,对的,我的633.5分(怎么还特么带个0.5…)屁都不算,750满分我都能差100多分真对不起老师家长。我其实早在高考后一年就被同学的同学这样教育了,那时我才刚有自己的计算机,刚用上日后改称QQ的OICQ,被同级的北大高材生这样奚落,内心充满了愤怒又被明显各方面高过自己层次的人按在地上摩擦而无还手之力。十几年前有一篇《我奋斗了18年才和你坐在一起喝咖啡》很多人都看过,其实不止是城乡差异,同一个城市里的差异也可以很巨大。我们的文化和宣传总是强调个人奋斗,却几乎不会谈及更现实一些的方面,比如营养,健康,家庭成员的文化水平乃至社会地位。我高中的班里有一些同学的初中是在“市五所”度过的,很多人住在市中心的高贵住宅,我就是高中接触到了他们才发现我和他们方方面面的巨大差距,我相信他们但凡把过剩的精力放回学习上一点点,我就很难追上他们,而事到如今他们的生活也并没有因为高考差个几分几十分就万劫不复,人家只是选个简单模式开心度日。如今年纪一大把,我当然懂了这些了。就像我一直说的,我就是个普通人而已。学霸们应该都是笑着迎接高考的,对于我而言,如果不是那戏剧化地病倒导致我没休息好而迷迷糊糊度过了那几天,高考在那之前——和之后——都是我心里的一个巨大的阴影,以至于几年十几年以后,一旦工作、生活上有什么事让我紧张又持续得太久,我还是会不期而遇地梦见马上就高考了而自己根本没有复习。总有人在怀念青葱岁月的时候抒情说,会不会我们一直在做一个很长的梦,醒来发现我们还在高中的课上,因为打了一个漫长的瞌睡被老师点名批评,而同桌在笑盈盈地看着我——真是这样的话我应该会当场崩溃吧。

后续:其实真正让我想写下来这些回忆的还是高考十几年后和天才的几个交点。天才后来又理所应当地出国深造,在加州大学某知名分校,转学了CS,后来做研究员、高级研究员,再后来出来工作,竟然也来到了湾区。而我一直不觉得我校的计算机系有多好,除了高考分数要的不低以外就没什么更好的,大学里贪玩和走弯路搞的学习也是一塌糊涂,考研吧又懒得背诵政治题,于是本科毕了业就高高兴兴地出来找工作,自以为有两把刷子,也确实走运被外企内部“川斯分儿”——务必要用上这个单词——到了硅谷。刚来到这里的时候没带着家人,自己一个人住。某天像个上进的社畜一样逛自己的LinkedIn“网络”的时候发现天才也”下海“了,我本来以为他这么牛的人会一直搞科研到拿个图灵奖什么的了,结果这浓眉大眼的也跑出来工作了真是不给人活路啊,我就开始联系他,心想十几年不见了不知道丫现在啥样儿了。结果,耗时几天地聊了几句,互相知道了个位置,天才就再也不理我了。后来我爸妈说那段时间里他们在天津也偶然碰见了天才的爸妈,还跟他们打招呼说我也到硅谷讨生活了,让天才照应照应之类的。我猜想——以我已经不再年幼无知了的心猜想,天才这样的不告而别也许就像十几年以前来看望八成要复读的我一样,只差一句画外音”你也配“没有说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