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波恩

西下的夕阳，透过舷窗，把阳光洒在前排座椅的靠背上。舷窗的玻璃就好像三棱镜一样，在我的面前描出一条虹。从来没有看到过阳光以接近水平的角度照在自己面前，也从来没有离开家这么久过。
当起飞前飞机缓缓地驶在杜塞尔多夫机场的跑道上时，离别的感觉再次涌上心头。也许因为我自己就是个随遇而安的人吧，无论在哪里呆久了，都会有种家的感觉，或者是，错觉。直到现在，我还记得在波恩的那个Hotel Domicil的每一天，既有第一次走进自己那间超袖珍房间时的惊讶，第一宿的凌晨被早班公车闹醒时的无奈，也有听着音乐啜着咖啡看着天窗被雨水冲拭的惬意，周日阳光下昏昏欲睡的慵懒。
波恩，昔日西德的首都，莱茵河畔的明珠，今天却宁静得像一个小镇。比较现代一些的产业，比如金融和IT，渐渐地聚拢在法兰克福、慕尼黑这些地方，波恩仿佛卸下重担一般，摇身变为朴素的欧洲小城。这个城市真的是很宁静。来到这里之前，我只知道那夏季午后的天津，在人们或闭门不出或瞌睡连连的时候，阳光孤单地照在柏油路上，反射出一种不自然的冷清，却不是宁静。而在波恩，即使是周六集市时的广场，也是安详到让我感觉费解。在其他的城市都铆足劲头想变成繁忙的国际大都市的时候，这种宁静尤其难得，而且几乎掩盖了这次行程的第一站——繁忙喧嚣的伦敦——给我留下的所有印象。
最后一周因为实在受不了临街房间的喧闹，换到了内院的房间。清晨醒来的时候，揉醒睡眼走下楼梯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掀开窗帘推开窗子。楼下就是酒店的后院。在宁静的清晨，除了偶尔的一两声鸟鸣人语，其余的时候只能听到风吹过层叠的树叶时擦出的柔顺的沙沙声。在晨曦中把自己拾掇完毕，就可以开心地走去享受丰盛的早餐。每天早晨的这顿饭，其丰盛和美味是毋庸赘述的，我最享受的，却还是坐在窗边端着咖啡发呆的时间。通常这种享受都是很短暂的，因为毕竟不是来旅游的，每天还有不少工作要做，但就是这种轻松惬意的感觉，让我觉得可以轻松瓦解这一天即将纷至沓来的劳顿。
现代的商业化的旅行可以留给人们的只是无穷无尽的照片和乏味的纪念品，若干年以后，凭借这些线索，我们是可以拾起当时的欢快和新鲜，仅此而已。我相信，真正去生活在一个地方，是截然不同的另外一回事。
当不期而遇的太阳雨冲刷着屋顶大块的玻璃时，伴着悠扬的音乐，我忘记了拍下阳光下雨水的舞蹈。当徜徉在夜晚的大街上，感受着吹拂而过的有些萧瑟的微风时，我不知是该拍下黑乎乎的街道，还是该拍下吹面不寒的夜风。当我蜷缩在矮脚沙发里，晒着和煦的阳光几乎要打起瞌睡的时候，我不知是该拍下这暖意，还是该拍下这恍惚间匆匆流过的时间。
临行前，整理了一下在波恩拍下的所有照片。比起在伦敦拍的那些照片，在波恩拍摄的照片明显少很多。我突然感觉到一些无奈，还有一些空虚。那些实实在在的感受，我是无法记录的，也无法带走。它们就像天边飞舞的浮云，一旦飘散，再也无法聚拢。时间终会冲淡这一切感受，我永远无从逃避。
舷窗外的夕阳已经看不到了，只有橘红色的云彩描绘着它落下的痕迹。没有飞到这三万英尺的高度，我永远不可能看到这景致，就像没有去过波恩，我永远不可能理解一个城市的宁静。
再见，波恩。